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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鲁迅》:关于鲁迅的噪音

  南琛
  鲁迅不是一种学术,绝对不是。没有多少人清楚,鲁迅不是给专家学者看的,也不是供专门机构研究的,更不是拿来当纪念品的。鲁迅是一种大众口味,不是阳春白雪,我更愿意和街上走路的,肉铺里面卖肉的,和所有的贩夫走卒谈谈鲁迅,而不是和那些鲁迅的研究者,那些一辈子学鲁不缀的人,那些言必称鲁迅的疾世愤俗者,很明显,鲁迅针对的不是学术,不是政治,不是文化,他说话的对象不是某一个某一些具体的人,而是带着愚昧气息的全体成员,当然也包括他自己。现在我们来纪念鲁迅诞辰一百二十五周年,少不了要有领导讲话,学者著文,商家炒作,而普通人则茫然无知,因为鲁迅离他们的生活太远,近乎于我们纪念上帝诞辰多少年,我当然不会去关心这个问题,因为上帝不能给我带来面包,而我要想得到一份上帝牌的黑面包裹腹还得花去我切切实实挣来的一份薪水,对我来说,上帝牌面包的价值比上帝要大得多。我敢肯定的是,即便是专家学者们用铺天盖地的文章把鲁迅又重新裱糊了一道,你去街上问一个走路的人,他对鲁迅的认识绝超不过我们上中学时学过的那几篇刻薄文章,这是记忆力比较好的,大多数患有习惯性键忘症的人根本不能向你描绘一个头脑里的鲁迅形象,因为这个形象早就被消除了。
  这不是鲁迅的悲哀,恰是他的伟大之处,因为他早就料到这会是个键忘的民族。我们今天研究鲁迅,我不知道意义何在,各种各样的标签,在我看来也可笑得紧。鲁迅所描写的时代,是一个已随风而去的时代,我们能从中看出的现实意义,其实就是我们自己固有的个性,从红楼梦,水浒传里也能看出这样的个性,比如阿Q和牛二,这样的个性能被改变吗?不能,这是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更是人性的一部分,骂街的人永远会有,看客永远会有,人肉宴永远会摆下去,名利场上永远会尔虞我诈,一个人永远会在看到异性裸露的身体时想到性,当一种劣根是所有人都具有的特点时,你还能说这是劣根吗?不是的,鲁迅不是从人性上看问题,他是理想化了,他把人看成是清教徒,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他要求人不要阿Q,不要做看客,要求这个社会不再有人肉宴,要求知识分子不再帮闲,恰恰他没有给我们一个具体切实的答案,我们应该做什么。愚昧存在于每个人身上,当你完全消除了这些愚昧的时候,人就成了一种图腾,当你可以永生的时候,我怀疑你继续活下去的意义。
  鲁迅说过一句名言,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猜度中国人的,这最大的恶意,实际上是满怀善意的。鲁迅是全体中国人的诤友。在现实中我很少遇见真正的诤友,但我不大可能会对一个完全的诤友满怀崇敬的胸襟,正如我不会永远对一个向我提意见的人怀有好感一样。我觉得人的交往应该有交往的规则。中国人真正能体会鲁迅的诤的,我相信不到万分之一,倒是为我所有用的实用主义者一拨接一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让“费尔泼赖”缓行,因为这是鲁迅说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说知识分子都是有“帮闲”贱骨的,因为这是鲁迅说的,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抨击这个社会是“人肉的盛宴”,因为这是鲁迅说的,必要的时候,要:“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因为这是鲁迅说的。杜甫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千年之后的轮回,我们岂非又能看见这样的事情,我不能因为杜甫说出了一个真理就说他是先知,先知的觉悟总是在逻辑之外,而我们都是生活在逻辑内的耘耘众生,当你以最大的恶意来猜度一个人,一群人的时候,你还有什么不能发现呢?良心大大的坏了,不论我做什么事情,我的诤友总是如此对我说。
  现在研究鲁迅最大的意义应该在于,我们被启蒙了么?因为鲁迅是个启蒙家,启蒙家未必是需要多么高深的学问的,就如同幼儿园的老师不需要有大学老师那么高深的学问一样。对于现代化来说,鲁迅时代的中国人就是一群幼儿,幼儿问的问题总是一加一等于几?某某某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是不会问出歌德巴赫猜想的问题的。回过头来看,我们确实还没有被启蒙,这不是因为街上有那么多的人对鲁迅茫然无知,不是的。没必要搞到全国人民都成鲁迷,而是我们的识字率有多少,入学率有多高,又少了多少文盲。如果说这些事情和启蒙无关,我不知道那些事情和启蒙有关,一个充斥文盲的国家,即便没有看客,没有阿Q,没有人肉宴,有着完全的公正,也必然是一个没有任何前途的国家,人们是不是应该满足于表面而低级的文明,犹如一群大猩猩一样互敬互爱?可以不去做看客,不去阿Q,知识分子不要帮闲。现在知识分子研究鲁迅,意义总是高人一头,笔锋所指,总是忧患而愤怒,确实不是在帮闲,是在帮忙,帮倒忙。
  人总是世俗的,由人组成的一切组织,团体,政权也都是世俗的。利益永远是第一位,为了利益,所有人都要去投资。上学是一种投资,交朋友是一种投资,谈恋爱结婚是一种投资,贪污腐化也是一种投资,只不过是风险较大而违反规则的投资。这样说不是要把一切事物庸俗化,而是本来如此。作为导师,应该教会人如何安全地去投资,如何在投资之后连本带利地把投入的资本取回来,如何趋利避害,合理地利用规则。而不是叫嚣“直面淋漓的鲜血”。是的,这样的叫嚣某些时候是有其道理的,更多的时候我怀疑是让人去当炮灰,我这里说的叫嚣不是指鲁迅,而是利用鲁迅曲解规则的人。包括骨头,骨头确实是硬的,但是除了钙,还有其他的成分,这些成分都有柔软的特性,如果一群人,拿着一万个鸡蛋去砸石头,以选出一个最硬的鸡蛋,我以为这是疯狂而无意义的破坏行为。怎么去赢得这场疯狂的砸鸡蛋比赛?有一个聪明人随手捡起一个鸡蛋,说,我这个是最硬的,不信你们把剩下的全砸上去,肯定都要碎,那么我这个就一定是最硬的。于是人们只能相信,因为人们相信一定有一个世界上最硬的鸡蛋比石头还硬,然后人们不愿意把一万个鸡蛋都砸上去,于是就承认了。有不服的,于是把所有剩下的鸡蛋都弄碎了,然后心服口服。因为这最后一个鸡蛋已经是人们最后的希望,要是它再碎了,那岂非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鸡蛋比石头硬吗?这个对真理被推翻的恐惧超过了一切,于是所有人都说,对的对的,这个鸡蛋是最硬的。鲁迅就是这个鸡蛋,别的都碎了。
  我常想,如果用阶级分析的观点来看,鲁迅应该属于那个阶级?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我想首先他不属于无产阶级,因为他很有钱,不是一般的有,而是非常富裕,以至于后来有一个专门管理鲁迅财产的机构。这个机构是暧昧的,他不承认鲁迅的财产是私人财产,因为私人财产应该由私人管理,除非合法的继承人已经难以找到,二是他不认为这些财产是国有财产,国有财产应该归国库,没必要以私人的名义来保管。鲁迅的亲人或多或少都接受过这个机构的帮助,这说明总体上还承认了其私人性质。那么鲁迅是无产阶级?不是,他明明白白的在北京有房产,在上海有寓所,在银行有巨额存款,有超过一般无产阶级无数倍的收入。现在讨论这个问题确实太不合适宜,因为这早已经是一个无聊而无价值的问题。不对,因为鲁迅写过一篇非常有现实意义的名篇《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我突然觉得,这是多么贴切的一个标题,第一,不是资本家,第二,靠资本家供养,这是从物质意义上指的走狗,我从来觉得精神意义要远逊于物质意义,而一旦乏起来,就说明即便是在精神意义上,也都被掏空了。那么,被资本家供养的又骂资本家的呢?我不敢去想。
  这是绝对没有意义的断想。三十年代十里洋场的上海是文人的T型台,他们是模特,我们今天的人仍旧不过是看客罢了,我们看见的是录像剪辑,是片段,是电脑合成的特技。如果我钻进了时空隧道,得以重返那一个浮光掠影的时代,我将会看见怎样的一幅情景,更远一些,到一九一九年的北京。第一,投资的意义被全体中国人所唾弃。中国是一个崇文的国家,文化是所有名词里最让人心潮汹涌的,君子不言利,君子固穷,君子坦荡荡。即便是五四运动,也都没有提到过利益之重要,更没有一个适合投资的规则。但是中国的启蒙,是在一群先富起来的人的鼓吹下开始的,我确信他们在鼓吹之前进行过投资,帮闲是一定的。有识之士一定是要衣着无忧的人,鲁迅曾经被北洋政府聘为公务员,这简直不是帮闲,因为北洋政府是一个非常具体的卖国政府。之后他曾经到厦门,广州,西安等地讲学,在教育部供职,后来之所以南下,很重要的原因,是钱的问题。说到这里,我当然不能说启蒙的伟人就不能对钱不感冒,但启蒙的人从来没有也不肯也羞于说钱。钱是利益的具体代表,你当然需要否认花花绿绿的美钞和卢布的重要性和诱惑力,但你有义务告诉被启蒙者利益的重要和投资的必要,更要告诉别人投资的规则。自然那是一个没有规则的时代,但很多人已经通过不完善的规则得到了利益,这时候的启蒙是不是有些避重就轻,因为耘耘众生需要的不是口号和比喻,而是指导他们进行投资的思想。但中国的思想一定是和利益相距甚远的,最多是副产品。纪念鲁迅,更多的时候是茫然。有着确切目的性的人当然不论,这又是一出大戏,我们又沦为看客。没有这样的看客,这出戏还有多大的意义,不过是提供给看客的一出肥皂剧罢了,有疾世愤俗的人在声嘶力竭,有悠闲自得的人在帮闲,有不屑一顾的人在冷嘲热讽,还有更多无所谓的人看来看去,看看谁讲得有脾气,谁论得没毛病,谁又出了丑,谁又得了名。鲁迅本是大众消费品,未必经得起学术的折腾,他是软性的,所以容易变形。我当心再继续下去,鲁迅会变成一种负担。谈论鲁迅的骨气和勇气尤其没有意义,你见过关在动物园里的老虎发威吗?谈论鲁迅的那些先知先觉也没有意义,因为一切都是人的本能,你不能因为不雅就禁止人们大小便。看来不合适宜的是那些上承康有为下接鲁迅的人,一则鼓吹维新,因为维新也要流血,所以鼓吹勇气,但勇气不能当饭吃。鲁迅是绝对有现实意义的,有句广告词说,没声音,再好的戏也出不来。我们要的就是声音,因为声音现在也成商品了,只是这样的声音有些单调,听多了,也成噪音了,戏还是要演下去的。
  其实在鲁迅的时代,鲁迅不过是大合唱的声音中的一个声部,现在成了主声部,当然对于缺少音乐常识的听众来说,是一定还会得到掌声的。我不迫切需要那个大合唱的时代再次来临,因为现在的演员基本都五音不全,他们再唱,也不过是单调的噪音,他们尤其需要启蒙,不是听众。如此,我倒还希望鲁迅早一点消除,要是一下子冒出无数形似神非的鲁迅,肯定会影响我的食欲,当然我还是把他当作图腾来崇拜的,这也是我发出这一片噪音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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