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

　　原载《太白》1935年5月5日第2卷第4期
　　孩儿最初的几个月，醒的时候还不如睡的时候多，以后时间逐渐逐渐地减少，最后减少到每日二十四小时中间大约只睡七八个钟头。但这也不是一定的，有些大人只要睡六小时已足够，别有些人，须睡九小时才够。所以，各人每天究竟应该睡几个钟头的问题，很不容易确切地回答——各人都能通用地回答——随了各人的体质的强弱、环境和工作状况的不同，睡的时间也就应该有多少。这是很奇特的，如果自由睡眠，青年人比中年以上的人能够睡得长久；到了六十岁以上的年纪，往往夜间只能连续睡四五小时便醒过来了。那么，为了维持健康计，昼间还得添睡一两小时，以补不够。据用脑的人说，便是并非年老的人，午后略睡一两刻钟，非常之好，下午做事觉得精神格外清爽。也有主张晚饭后略睡一忽儿的，据说起再做两三小时的工作，就不觉得疲劳。其实，从事肌肉劳动的人，中途休息一息（睡眠）也是很好的。虽说用肌肉工作，实际上是兼用脑力的，——特别是机器方面的工作。我们知道得很明白：机器出事和手足轧断这等事情，大都出在工作时间过长，工人疲劳的时候。这时候不但肌肉疲劳，手足运动不灵活，而且因为神经也已疲劳，照顾不周了。
　　人类是要睡觉的，但我不知跳蚤和蜈蚣等是否也要睡觉的。因为我们知道睡觉是怎样一回事，是从观察得来的。我们看见别人睡觉的时候，眼睛闭了，身体不动了，呼吸也慢了，知道他们是睡着了。再加上自己的经验，于是醒着和睡着一看就能够分别。养鸟的人，看见笼内的鸟夜间闭着眼睛蹲在档上，知道它是睡了。假使我们是不睡觉的，看了这种情形，也许会说：鸟闭眼，鸟不动，乌蹲档上，不晓得它是睡觉。跳蚤之类，体制和我们相差太远，我们就疑惑它是否也要睡觉，或睡觉的样子是怎样。但是推想起来，是要睡觉的，像法布尔等自然学者，已经察出有些昆虫的确要睡觉，不过方式却不同。鱼也要睡觉，已是明明白白的事情，兰凯斯德说曾研究多种海产鱼，到了夜间，它们便沉在培养器的水底，对于触觉等的反应比昼间迟钝些。它们因为没有眼睑，眼睛虽然仍旧开着，然而已经睡着。现在回过来再讲到人类。人类既必须睡觉，不睡怎样呢？对于这问题，恐怕少有人敢尝试。在若干年前的时候，我常见人比赛气力，偶有人比赛食量，有时候并且比赛谁能醒得最长久。有一回有几个鸡头山的青年，雇船去“赶会市”，就此比赛谁最能抵抗睡。但是这种极伤害身体的比赛，他们都不能持久。据说一昼夜不睡并不觉得什么，两昼夜不睡，吃东西就有苦味了。三四昼夜不睡知觉有些麻木，饭粒放在口里觉得好像砂粒般的粗糙。看看足下的船板，好像有许多青虫在那里爬动。日子也渐渐记不清楚，——不但日子的数字记不清，便是已有几天不睡也有点模糊。后来终于一个个不能自主地倒在船板上，都睡熟了。谁先跌倒，谁最后倒，醒来之后也没有人知道。这一种伤害健康的比赛，我以为还是不做好，同时却不能不佩服住在高纬度的人，例如挪威人，他们住在夏季有一个极长的昼，冬季有一个极长的长夜的地方，学会了多日不睡的本领，闻说夏季里能够许多日子不睡觉，并不致伤害他们的健康，到了冬季睡个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