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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鲁迅》:读鲁迅《暴君的臣民》

  rudeman
  读鲁迅《暴君的臣民》兼驳《关于文革再谈几点》
  鲁迅先生在《暴君的臣民》一文中指出:“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暴政,时常不能餍足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欲望。……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拿残酷做误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他自己的本领只是幸免。……从幸免里又选出牺牲,供给暴君治下的臣民的渴血的欲望,但谁也不明白,死的说啊呀,活的高兴着。”对于先生的这段文字,我原想大凡亲身经历过文革的人,都会有切身的体会。但今天读了东岳论坛《关于文革再说几点》,我发现我是错了。
  这位先生亲身经历过文革,但他不知何故,当时并没有感觉到文革的阴森恐怖。不但无此感觉反而觉得那个时代很美好。他说:“在文革时期我一直没有直接遇到过太惨的事,当时也一直觉得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很美好,……我一直是 以为我们中国的社会制度是全世界最好的。”文革的黑暗倒是在“ 文革结束后,经过长期的宣传,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在报纸上揭露出来,让我不断地感到大吃一惊,啊!!!文革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可他又从自己的大吃一惊中大悟大彻出这么一条道理:“那么,大吃一惊也就说明作为在当时中国的一个一般人所受到的教育和环境,并没有 机会经常见到这种惨事,也没有认为这样的事是应当的”。中国经历的这样一场浩劫,由于我们国土辽宽人口众多,总有一些角落没被他波及,总有一些人要么是年龄小不大懂事故印象模糊,要么是暴行没有直接落在自己头上,故听亲历者讲起时,产生大吃一惊之感,不足为奇。但用自己的大吃一惊作为论据,证明文革之光明多于黑暗,证明那个时代的人基本上没有丧失良知怕是没有说服力的。大吃一惊有这么强的证明力吗?你没有机会经常见到惨事,没有认为这样的事是应当的,就证明这惨事并不经常发生吗?你没有认为这样的事是应当的,能证明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的吗?这逻辑的奇怪,非常人所能理解。
  而下来的论述,则理离奇:“ 如果一个社会能够对其中的大部分人展示,使他们觉得这个社会很美好,这个社会还能够是黑暗的吗?”这位先生的在这里做了一个严密的推理,因为以此为大前提,再加上“这个社会能使其中的大部分人产生这个社会很美好的感觉”这个小前提,结论自然是:这个社会就不是黑暗的,这个社会是美好的。但这位先生得出这样的结论的两个前提却不是真实的。这位先生喜好统计,认为经统计得出的数字方有证明价值。那么,这大多数人觉得这个社会美好的判断,先生是否也有精确的统计为依据?即使是这样,它能必然地导出这个社会的不黑暗吗?幸福与感觉幸福并不是一个概念。前者要靠理智把握,后者则借助感官。就说你的感官没有色盲色弱之类的陷缺,也排除你有先入之见之类的干扰,你能保证你通过观察所得就是事物的真相吗?那些原子质子之类的对象没有主观的意识,不会主动地造出假象来使用你不识庐山真面目,我们尚切一时把握不住真相,而在社会领域里,被观察的对象是人,是人组成的各种不同的利益群体。人是善于造假的动物。因此对人事的观察则十分困难,对于造假,国人更是有光荣传统。连绵不断的战乱,使国人将兵法上的兵不厌诈当作行为准则,因此对这样一个观察对象,出现虚假感觉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在文革中,我们实行了高度封闭高度专制的兵营式统治,加上领袖崇拜的宗教狂热,九亿人用一个脑袋思考,更便于愚民政策的实施。舆论成了党实际上成了领袖的喉舌。通过宣传,造成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在封闭的情况下,人们失去了对比,失去了参照。从而也丧失了鉴别能力。在没有镜子之类条件的情况下,你哪怕丑如东施,别人却整天夸你为西施,你一定会产生一种虚幻的美的感觉。我们当时的宣传机器就是这样的。我们为什么热衷于纵向比较,每年都要搞忆苦思甜,而不敢搞横向比较,就是利有人只能生存于现实空间而不能生存于历史和将来的局限,通过伪造历史来蒙蔽青年人。他们知道年青人不能乘“时光列车”到过去亲身经历,于是就用吃忆苦饭的方法伪造一个参照系。我下乡时就吃过那种忆苦饭。那是用磨豆腐的剩下的豆渣加稻糠制成的一种食品,苦涩难以下咽。工作组再精选几个苦种,现身说法,这些苦种,个个是见风使舵,秉承主子意志编屁溜谎的高手,主子要他说解放前,老百姓吃的就是这东西,他会再升华至甚至连这样的东西也是过年才能吃上的高度。有了这样强行灌注的的意象在脑子里作为参照,你只要能吃上稍稍比这猪狗食强的东西,能不产生幸福感吗?那时我们不但幸感到无比幸福,而且还天真地认为只有我们幸福,所以要大发慈悲地发誓去解放世界上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另处三分之二的阶级兄弟。于是我们支援朝鲜,支援越南,支援阿巴尼亚,支援古巴,支援美国黑人。其实,当时真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正是我们自己。
  毛对中国人了解最深。中国人最容易产生幸福感觉,只要能在他感到痛苦时,给他一个践踏的对象。所以他建立了一个等级森严的统治金子塔。打天下集团下面有工人,城里人,其下有农民,农民整体处于社会最底层,但他老人家又用划分阶级成分的办法,将农民分成贫农下中农中农富农地主。地富反坏右,号称五类分子,成为这个最底层阶层中的贱民,非贱民在受到比他高贵阶层的压迫而感到痛苦时,从践踏五类分子中产生幸福感。这样,除了一小撮五类分子外,大家都产生了幸福感。为了自己这点可怜的幸福感,而对他人“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地践踏,这正是暴君治下的臣民的劣性之一。这位人士还坐井观天地说“至少大部分人并没有经常地处于挨打受骂忍饥挨饿中吧”,大部分人挨打受骂的事暂且不论,这大部分人经常地处于忍饥挨饿中,在那个时代是确定无疑问的。我对此有亲身体会。从这位先生的文字中看得出,他是一个南昌城的市民阶层中的人物。改革前的三十年,二亿城里人白吃,八亿农民在白干!我们农民辛苦一年,只能分到二百多斤粮食。每年到青黄不接的日子,忍饥挨饿是常有的。这一点连老毛都供认不讳,他颁布圣旨命令我们农民:农忙时吃干,农闲时吃稀,还要杂以番薯萝卜芋头之类。那整天喝稀饭的滋味,看来这位先生是没享受过的。我们每生产一斤粮食仅成本就是两毛多钱,而国家一毛多就强行统购走。二亿城里人用七亿农民的血汗过上了何清涟先生称之为“类中产阶级”的幸福生活,就说全中国的人都幸福了或至少大多数人幸福了,这符合事实吗?听说古代有个昏庸的皇帝见老百姓饿得要死了,竟奇怪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吃肉饼呢?这位昏君吃腻了肉饼,竟认为天下人都有肉饼吃。没想到这们先生没有皇帝命,却有皇帝的昏庸的思维病。
  这位先生还说“我认为一个人如果自身经常处于挨打受骂忍 饥挨饿甚至经常有被杀的危险总是处于恐惧中,他是不会认为这个社会美好的, 即使怎么对他宣传都没有用。欺骗外部可以做到,但欺骗内部恐怕就不容易了。”先生,你说错了,事实是,欺骗外部不可以做到,欺骗内部是最容易的。因为在那个高度专制高度封闭的时代,我们的统治者是掩耳盗铃的高手。毛不对中国人讲真话,但对外人倒讲真话,比如对斯诺他就讲真话。他知道骗不了外人,因而也就不骗。而且,也用不着骗。但对他的统治者——老百姓,则必须骗。不骗怎么坐稳龙椅呢?中国的老百姓也好骗。人家洋人有各种高科技手段,有各种情报系统,你骗得了人家吗?我们老百姓,在各种信息来源断绝的情况下,你就是瞎子,聋子,骗你没商量。
  任保事情都有它的个别情况,片断的和随便挑出的事实是没有说服力的。但是,有代表性的典型事例,对于有些问题,尽管数量不多,却有巨大的证明力。并不一定非要达到什么统计结果。原子弹有巨大的杀伤力,长畸广岛两颗实用结果就足让你下结论,难道非要在全球各地都放他几个试试,得了什么统计数字才可说就是厉害吗?
  “文革时代非常黑暗,著名作家老舍都被逼死了,许多干部都遭到批斗,有的 还被迫害致死,后来造反组织为了夺权开展了大规模武斗,许多人都在武斗中丧生,有一个县的造反组织甚至对地主富农的后代大开杀戒,杀了不少人。”这些材料如果你认为它还不能证明文革的黑暗,那么 张志新因为坚持真理而割断喉管再枪毙,黎莲因坚持真理年仅十八岁被活取肾脏,共和国的国家主席可以不经任何法律手续逮捕关押直至迫害致死,如此典型的有代表性的材料难道也不能证明文革的黑暗吗?你的统计需要多少被虐杀者的血才有证明价值?我是过来人,我亲身经历了那个血腥的年代。和我一个县的一个知青针对知青就业中过于强调阶级成份的问题,给中央写匿名信谈看法。前后写了两封信。后来被查出,惨遭枪杀。和我一个公社的一位地主子女,因为称驴为毛驴,并因为穷买不起皮带而用毛线织一裤带,被说成是污辱毛主席而枪杀。我的历史老师因课讲得好,被说成是特能放毒的反革命而被逼投河自杀,我母校的所有老师都被批斗过。就是这位认为那个时代很幸福的先生,不也承认你“当时不用上学,因此没有事干小伙伴们就在街上”闲看武装起来人吗?你本该上学却不能上学,不是受害反是幸福的证据吗?文革的硬刀子杀了不少人,文革的软刀子杀人更多!几乎整整一代人的前程被无情地断送了。现在四十来岁这一代,完成高等教育的有几人?历史强加给他们的教育上的缺陷,使他们难以适应现代社会的激烈竞争,绝大部分沦为边缘人,现在他们中的大多数被汰到下岗队伍中过着凄惨的生活。先生只所以在网上如此怪异的方法评文革,不正好反证文革害人之深吗?对那样有说服力的典型事实材料的证明力,这位先生将其看成是别有用心的恶习意拼凑,而对自己的错觉,自己片断的随便挑出的儿戏也不如的事实材料的证明力却深信不疑,岂非怪事?
  文革中受到暴力虐害的确是少数人。但我们非要让大多数人都受虐害才能下黑暗的结论吗?非要众口一词认为它黑暗它才黑暗吗?每个人与生俱来的人的权利不受任何人践踏,人权是人人都应享受的普遍权利。在文革中,肆意践踏人权的行为可谓登峰造极,数量之大,时间之长,也是空前的。文革中受到迫害的只有一亿多人而中国当时却有九亿人口,但任何心智正常的人,任何多少有些尊重他人生存权利观念的人,都不应因此得出文革幸福的结论。央视昨天的东方时空播出这样一件事:一小学生因为骂了老师,被老师发动其他学生毒打并逼其吃苍蝇。家长不服,上告,这位老师因此被调离教师岗位,但其他家长为这教师鸣不平,其他学生联合起来孤立这学生,记者采访时,那些学生及家长众口一词,认为这学生该吃苍蝇,毫无同情之心。依照这位先生的观点,非但不能说这个班上发生了黑暗的事情,反而应大唱赞歌了。
  读着这样的文字,我不得不佩服鲁迅。他对国民劣根性的概括,精确深刻,一针见血。但同时我也感到了无奈和悲哀。先生之所以揭露暴君治下的臣民的丑态,并不是一种对丑恶的赏玩,他不是一个嗜痂成癖的人。他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态来揭露的,目的是为了引起疗救者的注意,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六十多年了,我想先生在天之灵多么希望今日华夏大地上,这种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着高兴,拿残暴做误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的现象绝迹,但是,这劣根是那么粗,那么顽强。听吧,有人阴阴地说:文革时代是多么幸福啊!大多数人觉得这个社会很美好,能是黑暗的吗?暴君的臣民,仍在剔着牙缝里的人肉丝,呤赏着他人的痛苦。鲁迅先生的在天之灵听到这样的声音,当做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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