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青年时代虽然学过医,但他很谨慎,一般不替人看病或开处方,也不随便向人介绍成药。他自己有病,往往满不在乎,可是看到亲友生病,就显得非常焦急,尤其是上海弟弟家中孩子有谁生病,更是念念不忘,关怀备至。因此,我们家里经常备有一些日用药品,种类虽不多,但往往能够奏效。
除了药品以外,家里还购置了一些简单的医疗器具。比如温度计(华氏标准)、蒸气吸入器、通便用的玻璃注射器等等,以备急用。纱布、绷带、镊子、剪刀等等,也都放在二楼五斗柜的抽屉里面,随用随取,用后放回,井井有条,从不紊乱。各种药品,也都有一定的存放位置,为的是取用方便。附带一提的是,这里虽说是“家庭日用药品”,但它的服务对象,有时并不只限于家庭以内。例如大姐周晔有过记述:父亲和叔叔曾在某天入夜,为一位受伤的洋车工人包扎伤口,这已众所周知,就无庸赘述了。我小时候种下了气喘病的根子,每到疾病发作期间,不但自己痛苦不堪,也使父母担心劳神,不胜其苦。
我得的这种哮喘病,每在季节变换的时候发作。一犯起来,呼吸困难,彻夜不眠。父亲为我常用的一种方法,我且称之为蒸气吸入法。架好一套吸入器皿,即在盛水小锅中卡上一支细管,加橡皮圈密封,将细管一端通入另一小杯,杯中装有调好的“重碳酸曹达”和食盐稀溶液,用酒精灯加热烧开,蒸气将药液喷射带出,再经一玻璃喇叭口集中成为一束。这时母亲给我带上围兜,并且蒙上眼睛(怕盐水刺痛眼睛),叫我张口吸气。湿润的水汽进入气管,药味咸且略苦。如果还不痊愈,父亲就改用一种药膏热敷。先将“安福消炎膏”隔水泡热,母亲按我背部大小准备一块布料,父亲用钝刀将白色的粘稠药膏刮在布上,贴在我的背部或前胸。20分种以后揭去。这种药膏不知都有哪些成分,仅感到有一种薄荷味,十分清凉,对于我剧烈的哮喘,也能起到缓解作用。
但以上两种方法,都不如芥末糊的功能来得神速。这似乎成了父亲对付我哮喘病的一张王牌。说起来也很简单,用一个脸盆,放进二两芥末粉,冲入滚烫的开水,浸入一块毛巾,待芥末汁浸透以后,父亲便用两双筷子插入毛巾,以相反的方向绞去水分,以我能够忍耐的温度为准,热敷背部,上面再用一块干毛巾盖住,十几分钟后撤去,此时背部通红如桃,稍一触及颇感疼痛。经过这一番热敷,感到呼吸大为通畅,而且又困又乏,缓缓睡去,往往可睡个通宵。这种方法不知由谁介绍,其疗效大好,屡试不爽,但有时哮喘剧烈,此法仍不奏效,父亲就直接用二三两芥末,加凉水和匀,如“安福膏”一样涂在布上,贴在背部。此糊虽凉,但越敷越热,刺痒灼热,颇不可忍。时间也以10分钟为度,若时间稍过,则背部灼出水泡,如开水烫伤一般。这样气喘虽缓,但却要吃另一种苦头了,因此父亲一般不轻易采用。
父亲因对我疾病十分重视,费去他不少精力。平时有点小毛病,即趁早为我治疗,如不奏效,就请医生或到医院就诊。这些在他的《日记》中多有记载。我没有详细统计,至少也有百次左右吧!
《鲁迅与我七十年》:第八章 父亲为我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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