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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我七十年》:第十七章 记忆中的许妈

  继阿花之后,我家又请来一位许妈。她在我家呆得时间较长,而我也不再是意识混沌的婴儿,因此对于她,我留有自己的记忆。她是江苏南通人,50多岁,大概由于在家务农,平素练就了一副好身骨,体格健壮,背起我走毫不费力。她与同乡对话,都用方言,十句中有九句我听不懂。但平时却讲上海话,可见她在上海帮工,时间不短了。
  为了让父亲安心工作,那时总由她带我出去玩耍消磨时间。大陆新村弄堂口往东迤南,有一爿“老虎灶”。一口硕大的铁锅,煮着沸水。附近居民谁要冲茶或灌暖瓶,往往花一两个铜板立即可得,需要沐浴的住户只要去说一声,就会有人挑一担滚烫的热水送上门来,并且倒入浴盆,服务周到。开办“老虎灶”行业以南通人居多。许妈常领我到那里去玩。这里是劳苦人民集聚的地方,百工杂艺,七十二行,为求谋生,各有其能。有时玩到傍晚,估计我有点饿了,许妈便摸出一两个铜板,临时买个扬州小贩的提篮点心(如“老虎脚爪”、“麻油馓子”、“脆麻花”等等)让我充饥。这在无意之中使我接触到了底层社会的一角,模模糊糊地知道上海除了高楼大厦之外,还有这么一些去处。
  从大陆新村弄口直接往北,约走百米以外,便呈现着另一番风光。竹篱茅室,前后错落,瓜棚豆架,相映成画。到了秋天,有时候眼前是一片青纱遮目的玉米田野。这时候往往是许妈带我捕捉螳螂和蚂蚱的大好时机,也许在这里她能够呼吸到一些类似家乡农村的气息吧。
  随着年岁增长,我被送进幼儿园“关”了起来,这些如画一般的生活,也就永远告别了。
  由于小时候留下了支气管哮喘的病根,这不但使我痛苦不堪,而且也给许妈带来了很多负担。病一发作,我便不能平卧,她只能扶持着我,坐在胸前,一夜不能合眼。直到东方发白,喘息稍停,她才轻轻放我入睡,自己又须起身干别的事去了。
  父亲去世,我家搬到法租界霞飞坊以后,她就辞别要回故乡。她对母亲说:“大先生已不在世,许先生也很艰难,我回家养老去吧!”临走时答应以后每年都来看我,但实际上并没有常来。大概由于年纪较大,出门不便了吧!直到1946年春天,我上初中三年级的时候,她确实践约来看我了。但见她头已花白,行动也颇蹒跚。见到我似乎很高兴,但不由地露出一丝悲意,颇为伤感地说:“弟弟,这次看你长这么大了,回去也放心了,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母亲和我都说了一些宽慰的话,请她以后再来上海住住。
  临别时她默默无语,黯然神伤,眼眶里饱含着泪水,还给我塞了一些零用钱。我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忍着悲伤,默默地送她上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那慈祥而饱受生活磨难的面庞,只能对她留下的照片,沉入深深的思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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