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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与我七十年》:第十八章 在父亲病重的日子里

  1936年的大半年,我们的日子是在忧喜交错之中度过的。父亲的健康状况起伏很大,体力消耗得很多。因此,家里的气氛总与父亲的健康息息相关。
  每天清晨,我穿好衣服去上学。按照过去的惯例,父亲深夜写作睡得很晚。进入这一年以来,因为他不断生病,母亲就叮嘱我,进出要小声,切勿闹出声响,以免影响他休息。
  遵照母亲的嘱咐,每天我从三楼下来总是蹑手蹑脚,不敢大声说话。父亲的房门一般不关,我悄悄钻进卧室,侧耳倾听他的鼻息声。父亲睡在床外侧,床头凳子上有一个瓷杯,水中浸着他的假牙。瓷杯旁边放着香烟、火柴和烟缸,还有象牙烟嘴。我自知对他的健康帮不了什么,但总想尽点微力,让他一展容颜,也算是一点安慰。于是轻轻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细心地插进被熏得又焦又黄的烟嘴里面,放到他醒来以后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悄然离去。这些动作十分轻捷,没有一点声响。也不敢像过去那样每当出门,总要大声说一声“爸爸再见”。中午吃饭的时候,总盼望父亲对自己安装香烟的“功劳”夸奖一句。不料,父亲往往故意不提。我忍不住,便迂回曲折地询问一句:“今朝烟嘴里有啥么事?”父亲听后,微微一笑,便说:“小乖姑,香烟是你装的吧。”听到这句话,我觉得比什么奖赏都贵重,心里乐滋滋的,饭也吃得更香了,父亲和母亲也都相视一笑,借此全家人暂离愁城。
  然而父亲的疾病却是日渐加重了。来访的客人不能一一会见,只得由母亲耐心解释和转达意见。每当病情稍有好转,就有萧军、萧红两人来访。这时候父亲也总是下楼,和他们一边交谈,一边参观萧红的做饭手艺,包饺子和做“合子”(馅饼)这些十分拿手的北方饭食,一眨眼工夫就热腾腾地上了桌,简直是“阿拉丁”神灯魔力的再现。尤其是她那葱花烙饼的技术更绝,雪白的面层,夹以翠绿的葱末,外黄里嫩,又香又脆。这时候父亲也不禁要多吃一两口,并且赞不绝声,与萧军、萧红边吃边谈,有说有笑,以至于压在大家心头的阴云似乎也扫去了不少。这时,我小小的心灵里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常来,为我们带来热情、带来欢快。
  自6月以后,父亲的疾病更令人担忧了。6月末的这一天,他在自己的日记中追述说,自5日以后,“日渐委顿,终至艰于起坐,(日记)遂不复记。”连一向坚持的日记都不能记,可见他的病是相当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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